ICU,一个离死亡很近的地方,因为在这里,收治的都是极其危重的病患。
ICU,一个离希望更近的地方,因为在这里,医务工作者为了挽救生命而不懈努力。
大医生兵器谱主笔
高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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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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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佳
说到ICU,或许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,濒临死亡的患者才会来这里。
对,也不对。
这里收治的,确实是极其危重的病患,但ICU绝非病人去世前必须走的一关。病人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,就是还有活的希望。刘大为说:“我们时时刻刻想着让病人活!有质量地活!”
作为我国重症医学科第二代领*人物,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。多年来,刘大为致力于重症与血流动力学的系列研究与临床治疗。
虽身为指南制定者,但在他看来,任何东西,一旦成为共识指南,就落后了。因此,他一直站在最前沿,推动着医学认知边界的延伸与拓展。
刘大为坦言:“医学就要抓住你感兴趣的东西,全心投入到里面。没有什么盛大的场景,都是在工作中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。”
“下一步怎么做,问问病人”
协和ICU实行主管医生24小时负责制,只要这个病人归你管,无论上下班,你都必须是对这个病人最了解的那个人。作为科室主任,刘大为虽然已很少亲自管理某一位病人,但每天早上7点,你一定能在病区捕捉到他正在查房的身影。
ICU里的患者很多都是无意识的,无法通过语言向医生传递信息。此时,监测设备上每分每秒产生的生命指征,就是病人的话语。医生只有“听”懂这些,才能给出最准确的治疗。
比如设备显示,病人血压低了,心率快了,有可能就是病人在“说”,我的血容量不够了;也有可能是“说”,我出现了心衰,此时就不是血容量不够,而是血容量多了。两者截然相反,这就在考验医生的水平了。
有经验的医生通常会再看看病人的静脉是不是怒张的,或者测一测中心静脉压,如果压力很低,就可以判断这个病人是血容量不够了。这样一步一步进行,治疗才会非常精准。
某天早上,刘大为主任正在叮嘱一位前天夜里值班的年轻大夫,PiCCO单子上一定要将每时每刻的数据都记清楚,数据越详尽越能看出整个病情的演变,从而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。
刘大为常对年轻医生说:“下一步怎么做,问问你的病人。病人是我们最好的老师,也是我们所有问题的起点和终点。”
有统计显示,在重症治疗过程中操作如果迟了1小时,病人死亡率便会上升8.8%。科室副主任隆云形容刘大为主任为“福尔摩斯”,说他总能在第一时间,抓住病人生命链条上最弱的那一环,给予精准治疗。
刘大为是我国最早提出呼吸窘迫综合症(ARDS)“过程论”学说的专家。他确信,疾病的发生、发展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律逐步发展的,将疾病的发展分成若干阶段,然后按不同阶段的病情施用不同的治疗,只要疾病还在进程中,医生就有机会制止或扭转它。这一学说拓展了ICU工作理念,为更多危重病人战胜疾病带来新的生机。
“没有病情的突然变化,只有病情变化被突然发现。”刘大为说,“遇到问题,就要问自己,你真的离病人足够近吗?”
拓展认知边界,医学是自我否定的科学
不断思考,不仅令刘大为成为重症界的“福尔摩斯”,还令他在开拓医学认知边界的山丘上越爬越高。
“我一直觉得,医学是一个自我否定的科学。”刘大为说。发现问题,提出猜想,证实理论,医学认知的边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拓展。“我要一直站在最前面这个位点上!”
年颁布的《重症血流动力学治疗-北京共识》是国内外首个针对血流动力学治疗理念和实践的共识。其中,“应尽可能维持较低的中心静脉压”——这个观点完全颠覆了重症医学曾经的认知。而它的产生就是刘大为不断问自己“为什么”得来的。
休克早期复苏过程中,增加静脉回流量从而提高心输出量是改善组织灌注的重要手段。几十年来,大家为了增加静脉回流量的做法是——给病人输液,其中休克患者液体复苏的目标就是通过中心静脉压来指导的。
但近些年,临床上越来越多的研究却发现,过于激进的液体复苏会导致病人体内的液体超负荷,导致包括肾脏、心脏和肝脏等重要器官的间质水肿,从而使得严重感染、外科手术、外伤及胰腺炎的患者病死率和致死率升高。业界逐渐有声音说:“中心静脉压没有用,别用了。”
这让刘大为很是纳闷,明明这个参数是从病人身上采集来的,为什么那么多人说它没用呢?有没有可能,不是这个参数没用,而是我们还不懂?
为了深刻理解中心静脉压,刘大为阅读了诸多文献。他认为,之所以说中心静脉压没用,是因为人们把它等同于了容量指标。而当我们把两个概念分开后,就容易解释多了。
根据静脉回流理论,静脉回流量决定于体循环平均充盈压和中心静脉压的压差,当体循环平均充盈压升高或中心静脉压降低,静脉回流量增多;反之则静脉回流量减少。既然治疗休克的目的,是要让血液回流,那么中心静脉压单纯作为压力指标时,自然越低越好。
这是一种全新的理解,不但改变了原来的方向,把意义扩展了,而且令理论更实用。在这个全新理论的指导下,器官功能衰竭发生少了,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发生率降低了,心脏得到更好保护,病人死亡率明显下降。
刘大为表示,类似的思考对他来说是一种“自然而然”的事情。对于有疑问的事情,他总是要第一时间搞明白,把脑子里的扣儿解开。通常看文献,他会从一个点延伸出一整条逻辑链。“医学要抓住你感兴趣的东西,全心投入到里面。没有什么盛大的场景,就是在工作中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。”刘大为笑道。
被挑战吸引,他将协和标准推广到全国
人都得有一个要突破、要挑战的东西,有一个体现自身价值的地方。重症医学正是刘大为的归属之所。
年,刘大为从中山医学院医学系毕业,被分配到北京医院外科实习。彼时,我国重症医学方兴未艾,重症医学第一代领*人物——陈德昌教授刚从法国归来。
一次演讲上,陈德昌教授在台上兴致勃勃地谈着重症医学,谈着它的新理念、新技术、新设备、新希望……在一片崭新的天地,哪里都是新鲜,哪里都是挑战。台下,年轻的刘大为被这种新鲜深深地吸引了。就这样,实习结束后,刘大为成了陈德昌教授的第一名研究生。
“现在想想,在重症医学科工作真的很有成就感。有些病人,别人都觉得他活下来的希望非常渺小,但是通过评估,用重症医学的方法进行治疗之后,他竟然活下来了!”他笑着说,“这应该是促使我选择重症医学科最重要的原因。”
万事开头难。医院ICU(当时叫加强医疗病房)刚刚诞生时,医生少,病房内只有一张床,其他科室对ICU也是知之甚少。那时,在陈德昌教授的指导下,刘大为经常要到各科病房与危重病人的主管医生商谈,希望他们把病情危重而救治把握不大的病人交给ICU,给双方一个机会。
那几年,刘大为几乎每天都吃住在病房,不分白昼地守护在病人身边,观察病情、监测疗效。北京医院ICU的医生可以说是我国最早配备寻呼机的一批人,不为时髦,只为保证随叫随到。从刘大为当ICU医生开始,基本没有节假日,一年天,一周7天,一天24小时,只要病人需要,随叫随到。
只要病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,就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。辛勤的付出终于有了结果,在成功地救治了几个危重病人后,专科医生、病人及家属开始注意并信任起这个新兴的科室,一些病区的医生开始主动将危重病人送到ICU。“这也给我们增添了不少信心。”刘大为说。
ICU成立的第二年,病区的床位就增加到七张。刘大为与中国重症医学的成长相辅相成,年,北京医院创建了中国第一个重症医学科,刘大为成为这个科室的第一位住院医师。
在这些没日没夜的日子里,刘大为深受老一辈协和精神熏陶,有问题大家一块商量,有新知识一起学习,有新发现兴高采烈地分享。“问题终于解决时,大家都会感到无比的快乐。”刘大为说,“现在回想起来,那段时间也是我在临床上收获最多的日子。”
13年后,刘大为挑起了协和乃至中国重症医学科领*人的重担。后来又筹建了中华医学会重症医学分会并任第一届、第二届主任委员。他带领协和ICU,使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、严重感染性休克、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等急重症患者重获生的希望。他将协和精神凝固到规范中,将协和标准推广到全国。
在Scopus(全球最大的同行评议学术论文索引摘要数据库)评选的“高被引”学者榜单中,刘大为居医学领域名最具世界影响力的医学专家前列,并成为国内重症医学界被引用率最高的专家。
“理越辩越明,碰撞才能出真理”
受老一辈们的熏陶,刘大为主任遇到问题喜欢商讨,喜欢辩论。在他看来,问题不怕争辩,很多问题越辩越明。“我喜欢有人来和我争辩,反而怕什么都不说的。”他笑言。
在科室月度总结会上,笔者就碰上了一次辩论大会:当病人出现危机情况,血氧低时,是否进行气管插管?如何操作?
有人说:“是不是第一时间上VA-ECMO风险更小?”
“上VA的前提是,确认缺氧是导致肺动脉高压加重的主要原因,解决了缺氧,肺动脉高压就能下来。”刘大为说,“但如果缺氧不是肺动脉高压加重的主要原因,那就没有理由上。”
“毛细血管后肺高压,可以插管,毛细血管前肺高压,就没有插管必要性,风险太大。”
“我们假定,现在没有使用ECMO的条件,非得要气管插管呢?怎么样过这关?”
有大夫一听,回答:“插管是为了解决低氧,怎么解决插管过程中的低氧?”
这时又有人建议:“插管同时,给病人高流量吸氧。”此言一出,立刻有不少赞同意见。
“好,要没有人反对,我们就赶快把这条写成规范。以后给肺动脉高压病人插管,都按照规范来。”
“除此之外呢?”刘大为又问道。
“镇定肌松药要给到位,不能在插管时产生痉挛,给肺动脉高压危象机会。”
“但镇定肌松药物会导致血压下降啊!”
“提前建立中心静脉通路。肾上腺素抽好,备上,血压一掉马上注射。”
“用了肾上腺素,肺动脉高压不是更厉害了?能不能做到用了镇定肌松药后,不掉血压呢?”
……
“辩论场”上,“选手”们你一言我一语,氛围甚是热烈。辩论到最后,其实并没有得到一个固定的结论,但刘大为眉眼间却透着满足。“其实刚才讨论的这些,我们写不出来规范,但以后一说气管插管,就要想到我们今天说的这么多事儿,关键位点要能抓住,要能提前想到。”
在刘大为看来,规范指南要遵守,但不能被它框住。“所有地方都用规范,就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了,我们就是要弥补规范中存在的漏洞,想得更多。”
在这种争论、分析中,医生独立思考能力越来越强。多年来,北京医院ICU人才辈出,他们除完成大量危重病人的救治外,还经常赴全国各地参与危重病人的抢救和会诊,医院培养了大量临床骨干。
学术上,刘大为也会有意识地创造争辩氛围。曾经在“重症医学全国学术研讨会”上,作为主任委员的刘大为专门为“ICU需不需要SWAN-GANZ导管监测”的问题摆了个热热闹闹的辩论台,让正反双方各抒己见,让每个人都有机会讲内心真实的想法。
刘大为同时发现,在一些大型学术交流活动中,如果只安排一些大家所谓的持正确观点的人发言或报告,一些持相反观点的人往往不开口,失去与大家交流的机会,这对工作很不利。所以他经常有意设置争辩,引导大家畅所欲言。
碰撞出真理,这才是新学科生命力所在。
不抛弃一个同事,不放弃一个病人
年,非典暴发,刘大为作为北京市指挥中心专家组成员,奔忙于各种会诊抢救中。而随着疫情升温,卫生医院建立两个SARS重症监护病房。刘大为临危受命,率队转战那里进行救护。
当时,疫情形势严峻,不仅是病人人数在增加,医护人员的感染率也在增加,没有人知道去了会怎么样。“很多病人原本和我们一样,也是医生,只是在最困难的时候,他们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,倒在了抢救的第一线。”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周翔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。
“真的就像上战场一样,但是没有一个医护人员退缩。”回忆十几年前的情景,刘大为仍是历历在目。“有个刚毕业的小护士,头一回离开父母,就住到了SARS隔离区;柴文昭、周翔、王郝他们几个走之前都去剃了光头;协和的厨师随队跟到那里作战,整晚守在电话边,就为了给医护人员做顿他们想吃的饭菜……”
当时,刘大为已是指挥中心的专家组成员,按规定不应该上一线,但是他还是去了,而且冲在了最前面。“大家都是这样的,你说我能不进去吗?我是科主任,我的病人,我的同事都在里面,凭什么不让我进去!”当时他心里有个信念,不光把里面的病人治好,还得把科室人员一个不落地带回来。
医院,重重大门深处,是醒目的“污染区”。这里是抗击SARS的最前线,这里几乎每一项操作都充满了危险。
一位医生曾在文章中记录了这样一段刘大为在污染区的工作场景:当我们来到一个进行机械通气的病人床旁,病人意识还是完全清楚的,见到我们查房,似乎有些激动,剧烈地咳嗽起来,大量痰液从气管插管涌出,刘大为主任立即上前为病人吸痰。一切都如此自然。
事后,很多人问过刘大为当时的想法,他回答:“我并不觉得这是多英勇的事,我是医生,不就是干这事儿的吗?”
抗击非典最艰难的那段时间,重灾区的医生护士以一个月为限期轮班。而作为团队领导者的刘大为则全程在线。
任务结束后,全体医护人员被隔离到长城脚下一个度假村。期间,有文艺汇演团前来慰问。舞台上,演员们演着非典期间医护人员的动人事迹,台下,大家却哭成一片。两个节目后,刘大为赶紧叫停:“我们干都干完了,别演了,人心里有些东西是不能往外倒腾的。”
其实,医生都是普通人,只是做着一份特殊的工作。他们坚守着对生命的尊重,不抛弃,不放弃,守护着医学这片净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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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大为主任常说:“生活丰富多彩,工作才能轰轰烈烈。”实际上,他的兴趣爱好甚是广泛。他喜欢绘画,在他的建议下,重症病房的走廊上挂着六幅不同年代,不同风格的画作,为紧张的工作环境增添了一抹艺术气息;他喜欢话剧,尤爱北京人艺,《哗变》、《茶馆》更是心头所好;他喜欢交响乐,能一耳朵分辨出演奏主调的乐器……
然而,繁忙的重症工作令他只能忙里偷闲,享受爱好。他丝毫不以为意,甚至可以说忙碌的工作令他乐在其中。“当你做的工作是你喜欢做的,就会把它当作生活的一部分,不会觉得累。”
刘大为两部手机的保护壳都是薄荷绿色的,和重症监护室的工作服颜色一致。他说,绿色,是生命的颜色,同时,这个颜色能够令人保持冷静。管中窥豹,或许可见他对工作的热爱。
他说:“我不是不图任何回报的人,但我所要的回报,不是金钱、地位和名誉,而是一件你觉得很难达到的事情,通过自己努力终于达到之后的满足,这种满足带给我的快乐任何物质都无法替代。这个过程中所有的苦和累,与这种快乐相比都算不了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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